师妹，走，我们去后山练剑
师妹，走，我们去后山练剑
2009/06/09 04:16:51
1
我小时候做和尚的那几年，有过一个师妹。师妹上山之前师傅教我练剑数年。师傅说，看，那边有只蚊子，我这一剑要把它左边翅膀削下来。然后师傅拔剑，直刺，归鞘，一气呵成。我走过去，捡起那只蚊子……旁边的苍蝇，说，看，师傅，你今天刺瞎的是它左眼。
我出生未知，姓名不详，从小跟随师傅在山上长大。师傅不让我叫他师傅，他的解释是如果我叫他师傅我从此就是和尚了，要剃光头，要念经，要吃素，要失去很多人生乐趣。当时我对于人生乐趣还十分不解，师傅拉起我的手，轻轻的把玩。他说，你看，人生乐趣就是不用剃光头，不用念经，不用吃素，不用失去很多人生乐趣。我抽回手，说，哦，我知道了，师傅。
五岁的时候师傅在草庐里为我剃度出家，但是我从来不念经，不吃素，头发很快长长之后便再没有剃过。有一天我正在湖中抓鱼，突然想起昨夜里看过的一本闲书，于是我提着鱼跑回草庐，问师傅，你的法号是什么。师傅想了半天，说，那个、那个……我忘了……我又问，那我的法号叫什么？师傅说，你叫喂。我想了想，说，不对，书上说的法号都是两个字的，不如这样，你叫秃驴，我叫贫僧，可好？师傅苦笑，上前摸了两把我的脸，将鱼接过去丢进锅里。
七岁那年，师傅说，贫僧，来，我教你练剑。然后师傅在怀里掏啊掏掏出一把七尺长剑，说，你看，这就是剑。我惊叹：好贱！师傅得意一笑，指着桌子上的一只蚊子说，看，我这一剑要把它左边翅膀削下来。然后师傅拔剑，直刺，归鞘，一气呵成。我走过去，捡起那只蚊子……旁边的苍蝇，说，看，师傅，你把它右边翅膀刺得筋脉尽断。
师傅教我练剑两年，一共出了十剑。那只苍蝇停在那里两年，陆续失去了一双翅膀，六条腿和两只眼睛，而它旁边的蚊子也早已死去，我一直怀疑这只蚊子是被活活吓死的，或者被活活气死的，师傅吐吐舌头，说，剑气，剑气。
九岁那年，师傅刺完第十剑，说，来，贫僧，测验你成绩的时候到了。我接过师傅手中的剑，说，看，那边有只蚊子，我这一剑要把它左边翅膀上的第二根筋脉割断。然后我拔剑，直刺，归鞘，一气呵成。身后传来师傅的一声惨叫。
师傅趁机两个月没有做饭，当时我回剑归鞘的动作太大，一剑捅穿了师傅左边手臂上的第二根大动脉。为此我痛苦不已，师傅安慰我，别难过，你看，你不是也刺中了那只蚊子吗。我说可是我也刺中了你。师傅说，不错，这说明你很厉害，一剑双雕，嘿嘿。我低下头去沉思，师傅把我拉到怀里，轻轻摩挲。
两个月后师傅把我叫到身前，说，贫僧，我要下山去一趟。我问，山下是什么地方。师傅说，山下是乱世。我不解，问，乱世是什么。师傅抓抓脑袋，想了半天，说，乱世就是许多秃驴和贫僧，秃驴杀了贫僧，贫僧的儿子又去找秃驴报仇杀了秃驴，秃驴的儿子长大后又去杀了贫僧的儿子为秃驴报仇，贫僧的儿子的儿子……师傅说到这里便停住了。我蹲在地上，用双手托着下巴，一脸天真的问，后来呢？
师傅：晕……
2
师傅下山之后又我爬上茅屋顶看月亮。九年来我做过无数这样的事情，师傅在这样的时候总会摇摇头，走到一边不再说话。此时的月亮是个金黄的钩，挂在黑漆漆的天空里像一尾锦鲤。山中一片漆黑，草屋在山岚中瑟瑟作响，当时我不知道寂寞是个什么含义，不然我一定会觉得自己是寂寞的。
一个月后师傅回来了，带着一个人。当时是一个阳光灿烂的秋日午后，我正坐在茅屋顶上向远方眺望，秋风吹起，落英缤纷。穿着灰色僧袍的师傅从山腰中慢慢转出来，我一阵兴奋，然后他身后出现一个白色的矮小身影——她穿着白色的长裙，比我还长的头发扎成一个麻花辫，上面还有好看的蝴蝶结，在那个秋天，在山中落满阳光的小路上，向我走来，让我哭泣。
师傅摸摸我的胸，说，别哭了。我拉着师傅的手躲在他身后，抽泣着说，我害怕，她长得好奇怪。实际上这个小姑娘皮肤白皙，眉清目秀，实在让人生不出害怕之感。我之所以哭泣并非是因为见到和我和师傅不一样的物种而害怕，也并非是因为见到第三个人而感动万分，事实上连我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会哭且还哭得那样伤心，若干年后我隐约明白，可惜一切都不再是当时。
小姑娘走向我，伸出好看的手，摸住我的另一半胸，说，乖，不哭了。于是我立即停止了掉泪，迎上前去，伸出一只手，用和她一样的姿势摸住她的一半胸。于是，师傅，我，她，我们三个人，就这样，摸着彼此的胸，完成了第一次的和平。
师傅自去煮饭去，片刻之后我和小姑娘已经玩得如胶似漆。我从地上抓起一只蚂蚁撕成两半，问，你叫什么名字。她抬起头来，拿着手上沾满泥巴的石头，怯生生的说，我、我不能说……
我说，哦，你以后就是我师妹了，师傅叫秃驴，我叫贫僧，你就叫老衲吧。师妹翘起嘴巴，说，我才不叫老衲。我瞪她一眼，问，那你想叫什么？小姑娘歪起头思索半晌，说，我跟你姓，叫贫尼。
3
据师傅说，他此次下山是为了采购生活必需品，回来的路上想起要给我带点礼物，就顺手把师妹全家杀了虏了她回来。师妹听完之后狠狠瞪他一眼，我听完则哈哈大笑。师傅问，你笑什么？我捧着肚子，指着他，说，傻、牛逼……
从此我便和师妹形影不离。吃饭在一起，睡觉在一起，连拉屎都在一起——我负责放风。我问过师妹这山上还有什么可防，师妹回答，防师傅呀。我好奇的问，防师傅做什么？师妹撇撇嘴，说，那死秃驴坏着呢，你没看他老摸你呀。我说，啊。
师妹上山师傅再也不用做饭，我也再也不用吃水煮活鱼。以至于师傅闲得只好来摸我，在几次三番遭到拒绝之后师傅便逼迫我们练剑。我不屑的看他一眼，拉起师妹的手，说，师妹，走，我们去后山练剑……
事实上我和师妹从来没有认真练过剑。小时候师妹玩泥人我玩小动物，十五岁那年我玩师妹师妹玩我。还记得那个下午阳光明媚，我和师妹玩累之后便躺在后山的草地上不肯起来。师妹把头枕在我的胸前，发丝间的香气在下巴与喉结间的距离里缓缓蔓延。阳光照耀下来，映在师妹清秀的左脸上，她微微闭起眼睛，粉嫩的嘴唇在秋日的阳光里闪烁出异样的光泽，诱惑着我向前，向前……
那天我和师妹吻了好几个时辰，直到天完全黑下来我们才牵着手走回家去。师妹跟在我身后，变得羞涩起来，尽管夜色弥漫，我还是看见了她脸颊上的红晕。
4
十六岁那年的一个夜晚，师妹流了很多血。她紧紧的抓住我的手，一边哭泣一边大声喊道我要死了我要死了。我只好去找师傅，师傅问我，怎么了。我说，师妹……可能要生小孩了。师傅说，啊。然后看都不看我直接冲进了师妹房间，片刻又马上冲了出来，关紧房门，对我说，你不准进去。我问，怎么了？师傅擦了一把汗，苦笑道，她来那个了……
第二天晚上师傅把我们叫到一起，面色慎重的问，你们在一起多久了？我说，师妹九岁山上，如今七年有余。师傅说，不是问你这个，我是指……师傅把两根拇指并在一起，看着我。我和师妹面面相窥，谁也没有明白过来。师傅一急，说，你们那个多久了？我和师妹对望一眼，同时问道：哪个？师傅一身冷汗，说道，罢了，我也不问了，昨晚给贫尼号过脉了，没有怀孕……我惊讶的问，师傅，难道接吻是不会怀孕的吗？师傅眼睛一白，躺倒在地。
我掐住师傅人中，他慢慢醒来。师傅摇摇头，说，你们是时候下山了，如今我就告诉你们的身世吧。
师妹咬紧嘴唇，说，我知道，你不用说了。
师傅说，好，那我便不说了。
我一惊，问，那我呢？
师傅说，你没有身世。
我说，啊。
师傅说，你生来便在，从小跟随我，这山便是你的宿命。
我说，何为宿命。
师傅说，宿命就是这山。
我说，哦。
5
十六岁那年我和师妹下山。我并没有多少兴奋，师妹却东瞧瞧西看看，兴奋无比。我叹道，不过是一些秃驴贫尼，有什么好看。师妹说，为什么没有贫僧。我说，我就是贫僧。
我和师妹在乱世里玩了二十年。住在一间更大的茅草屋里，养了一堆小鸡小鸭，生了一堆秃驴和贫尼。他们依次叫秃驴1，秃驴2，贫尼1，贫尼2…… 二十年后师妹问我，贫僧，你是否觉得寂寞。我说，何为寂寞。师妹说，寂寞就是你一个人坐在屋顶上看月亮。我说，哦，那我便不是寂寞的，因为总是有你和我一起。师妹投入我的怀抱，没有撒娇。
师妹说，我是楚国公主，九岁那年楚被秦国所灭，我被师傅救上山去。我问，你心中可有仇恨？师妹摇摇头，说，从前有，认识你之后便没了。我抱紧师妹，说，那你想杀秦王吗？师妹沉思半晌，说，我不想杀他，可是我觉得自己应该杀他。我说，好，那便杀。
6
公元338年，我和师妹一人一剑杀入秦国王宫，一步杀一人，千里不留行！师傅从来不教我们任何招数，他说，剑法是用来杀敌的，只需要快，准，狠，以精确无比的角度，近乎完美的力量，刺入敌人身体，每一剑，褪尽繁华，不留余地！
那一天，我和师妹杀敌数千，浑身染血，秦国的宫廷禁军终于害怕起来，无人敢再阻拦。我和师妹站在秦王面前，手持利刃，恍若天人。秦王躲在柱子后瑟瑟发抖，师妹说，贫僧，我突然我不想杀他了。我说，那便不杀。师妹说，我不想杀，可是我想你杀。我说，啊。师妹指着宫外一片活着的禁军，说，你不杀他，这群人今日退却，他日必被株连九族。我说，好，你看，我这一剑要刺穿他咽喉上第二个骨节。
然后我拔剑，直刺，归鞘，一气呵成。
7
我跪在师傅面前，说，这就是我的宿命吗。
师傅无言。
我说，你当初为何教我剑法。
师傅说，你当初为何要学我剑法。
我抬起头，眼中有泪光，我说，我没想过我会杀了她。
师傅说，可是你还是杀了她，当年你还险些杀了我。
我沉默许久，悲伤无比的说，秃驴，你为我剃度吧。
师傅站起身来，说，出家不是你的宿命，这山才是，你们当初就不应该下山的。
我恨恨的说，不是你让我们下山的吗。
师傅长叹，我让你下你就下，你傻啊。
我……
8
此后许多年我一直独自坐在房顶看月亮，师傅时而爬上来摸我，我总是一脚把他踹下屋顶。我突然明白当年见到师妹的时候为什么会那样伤心欲绝。只是师妹再也不曾出现过。我想，那样的时候，我才真正懂得了什么叫做寂寞。